永乐二十二年八月的紫禁城灵堂,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。`d?u!y?u-e!d~u?.·c\o/m′
朱高煦被皇帝的话语惊得僵立当场,其子朱瞻圻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,素白孝衣上还沾着前日被抄家时的尘土:"皇爷爷若真是寿终正寝,皇兄为何要带兵围府?"
少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怨毒:"杀我家奴、囚我女眷,分明是做贼心虚!"
朱高炽垂在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,青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。比起刻意挑衅的朱高煦,这个侄子的莽撞更令他恼火——在先帝灵前质疑死因,无异于撕开皇家最忌讳的伤疤。
"拿下!"朱高炽话音未落,五名禁军已如猛虎般扑出,锁子甲碰撞声中朱瞻圻被按倒在地,挣扎时额头撞在青砖上,顿时鲜血淋漓。
"放肆!"朱高煦暴喝一声,金丝绣蟒的袍袖扫翻供桌,香灰混着烛油泼洒满地。他刚要扑向儿子,冷不防一道黑影从朱高炽身后疾掠而出。御前侍卫统领周武的鸳鸯钺划出寒光,靴底重重踹在汉王膝弯。朱高煦闷哼一声跪倒,双手瞬间被铁锁链缠住,精钢锁扣咬合时发出令人牙酸的"咔嗒"声。
"汉王父子,目无先帝,扰乱灵堂。"朱高炽的声音冷得像玄冰,他凝视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二弟,"着即圈禁,非诏不得出!"
随着朱高炽拂袖而去,素白帷幔被夜风掀起,露出朱棣灵位上“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”的谥号,在摇曳烛光中泛着刺目的金红。
汉王被捕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京城,茶楼酒肆里却意外平静。王公贵胄们更默契地保持缄默——这场发生在灵堂的冲突,不过是皇室院墙内的家务事,只要不波及朝堂利益,谁都不愿蹚这摊浑水。
而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,朱高煦隔着铁栅栏握紧儿子的手:"放心,满朝文武看着呢,陛下不会……"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,惊得墙角老鼠窜入阴影。朱高煦的声音越来越弱,最终消散在潮湿的霉味里。
八月十四日,山东乐安州的汉王府被暴雨浇得透湿。韦雪清捏着湿透的家书,听着檐角铜铃在风中乱撞,忽闻前院传来马蹄声。她看到马泉顶着雨幕踏入厅堂,袖中露出明黄圣旨,突然想起数日前丈夫撕旨的场景。
"王妃娘娘,"马泉抖开圣旨,雨滴顺着圣旨边缘坠落,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水花,"陛下有旨:即刻进京,接汉王、公子回府。^0+0/小?说!网_ ¢已~发·布.最\新+章*节."
马泉顿了顿,语气似有讥讽——"不过——"看着韦雪清骤然苍白的脸,老太监慢悠悠道:"需得先在午门谢恩。"
窗外惊雷炸响,将这句话劈成碎片,混着雨水渗入地底。
八月十五的紫禁城,月光如银霜般洒在琉璃瓦上,宫墙内却弥漫着比夜色更凝重的气息,汉王妃韦雪清身着素白褙子,环佩轻响中穿过层层宫门,凝望着奉天殿阶前摇曳的灯笼——五日前丈夫撕毁圣旨的场景犹在眼前,此刻不知等待她的是雷霆之怒,还是更可怕的刑罚。
"臣妇韦氏,叩见陛下!"她伏在冰凉的金砖上,额头紧贴地面,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。
朱高炽端坐在龙椅上,沉默许久。
"你跟了汉王大半辈子,"皇帝的声音像冬日寒冰,"为何没尽到相夫教子的责任?朱瞻圻在灵堂口出狂言,目无君父,难道你从未管教过他?"
韦雪清垂眸敛神,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颤动:"陛下明鉴。这些年臣妇贪图安逸,沉溺于王府奢华,疏忽了对王爷和世子的劝诫。"她刻意将“贪图安逸”四字咬得极重,似在暗示汉王的骄纵并非她一人之责,"臣妇罪该万死,愿领任何责罚。"
殿外更鼓沉沉,内阁大学士杨士奇等人悄然对视。自昨日朝会起,他们已轮番劝谏:"陛下初登大宝,若此时诛杀血亲,恐落得‘燕啄皇孙’的恶名。"
杨荣甚至搬出《皇明祖训》,强调须先削藩夺爵,再论罪处置。朱高炽摩挲着龙椅扶手的蟠龙纹,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祖制礼法如同无形的枷锁,既束缚着臣子,也困住了帝王。
"念你坦诚认罪,暂且记下。"朱高炽挥了挥手,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,"回去好生约束汉王父子,莫要再生事端。"
诏狱铁门开启,朱高煦快步走出大牢,眯起眼睛重新适应光线。
当看到妻子身影的刹那,他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倨傲:"夫人,定是满朝文武联名上书,陛下才不得不放了我们!"
韦雪清望着丈夫凌乱的发髻、囚衣上的污渍,突然笑出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