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一丝清明。他强撑着坐直,示意樊忠屏退左右侍卫。帐外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,片刻后,只余两个贴身太监垂首侍立。
朱棣望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,想起当年在班师回朝的路上,在一处郊外捡到浑身是血的孩童,那时的啼哭与此刻帐外呼啸的风声居然重叠在一起。
"记住……"他抓住樊忠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低得惊人,"朕身死魂消后,太子就是你新的主人,你怎么对朕,就要怎么对朱高炽……”
话音未落,朱棣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。樊忠重重叩首,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,泪水混着尘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。
残阳西斜,朱棣突然挣扎着要起身。两个太监几乎是架着他挪到轿窗前。
血色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,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。远处起伏的山丘宛如蛰伏的巨兽,蜿蜒的榆木河泛着暗红波光,岸边成片的榆树林沙沙作响,仿佛无数双手在轻轻叩击棺椁。
"喊……杨荣、金幼孜……快……"帝王的声音微弱到几乎要被风撕碎,却惊得帐外守卫猛然挺直身躯。当两位内阁大学士匆匆赶来时,正看见皇帝半倚在窗口,白发在风中凌乱如枯草,却执着地凝视着西方——那里是他五次亲征的方向,也是朱清仪口中说的“能看见星星宫殿”的地方。
"姚广孝……"朱棣突然开口,惊得杨荣金幼孜两人浑身一颤。
老和尚圆寂前的场景在朱棣眼前浮现:病榻上的黑衣宰相,枯瘦的手指捏着泛黄的卦象图,“陛下生于战火,亦将逝于征途"的预言犹在耳畔。
"姚广孝说……朕会死在班师回朝的路上,还说朕会死在一个地名有木字的地方……木、隶为棣……"皇帝的指尖划过窗棂上的榆木纹理,"榆木川……原来早有定数……"
杨荣扑通跪地,声泪俱下:"陛下洪福齐天!待臣等寻来千年老参……"
"够了。"朱棣摆了摆手,腕间的玉扳指滑落,在车轿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金幼孜望着满地晶莹的碎片,突然想起皇帝年轻时一箭双雕的英姿,此刻却虚弱到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。
当二人行礼退出时,暮色已吞噬了最后一抹夕阳。榆木川的夜来得格外早,营地的灯火次第亮起,却照不亮皇帝轿中逐渐冷却的身躯。樊忠握着腰间的佩刀,望着帐外摇曳的“明”字大旗,想起皇帝教他骑马射箭的那些清晨。
远处传来狼群的嗥叫,与似有若无的风声交织,为这位一生都在马背上的帝王,奏响最后的挽歌。